我才看到「即此百馀字,亦不在几费经营」上,已自咽不成声;及见他坚嘱宸章二世叔为我或官或幕,代谋一席,竟忍不住哀哉西林!痛哉西林的嚎啕大哭,连我今日,也不知道当年就何以如此伤心到这步田地的?可知人生恩仇二字,是最容易感发天良的了。不意倒把我嫂子同一班仆妇,还有个守门的老苍头,都吓得目瞪口呆,大家围拢上来,问我是件甚么事?我便把柯西林世叔世去世的话,约略同他们说了几句。恰好取行李的人也带着船家到来,说:「今天顶好的顺风,请早点动身罢!他们还要赶路呢!」我听了,当即别过寡嫂,吩咐众人:「好生看守门户,伺候主母,我到宝应去走一走,就要回来的。」说完,便随着那船家,一路步行出便益门上船。
管船的抢忙买了些米盐小菜,乘着一帆风顺,水急船轻,哪消得半日程途,已驶到邵伯镇。不意江水过涨,就改由陈家沟出甓社湖,便离高邮约有十多里。可惜眼望着把一天的好风,竟慢慢儿息得无影无踪,那只船便不能再照适才的那样冲风破浪了。我其时因为心中烦恼,兀自一个人在舱里坐不住,就走过去伏在船舷上,推开窗格一看,哪晓得县分一不同,方言也就不对了。所有住在那两岸旁边的邻水人家,竟是一个个都变做了一口的秦邮土语。
我当时伏了一会,见没有得甚么看,就想抽身带上那扇窗格。忽然瞥见远远的一大丛人围着个半老的妇女,在那里跳进跳出的,千杀头万剐骨骂个不了。及至我坐的那只船行近前一看,原来是一家夫妇两口儿吵嘴,却听不清楚。那男子回了那妇人一句甚么话,那妇人便同惹动胡蜂窝一般走上去,向那男子迎脸三呸,骂道:「哇,你平时连三个钱一根骨头簪子都不肯买,怎么养起儿子来会晓得要一个高是一个的哇?」我听了他这种高邮腔,又是一味的泼横,就猛想起,我从小儿我母亲对我说玩过:「有一个人间高邮老可会学老鸦叫?他道:【老爹,我们高邮人是那个道理会做老鸦呀?」那人便又道:【你果真不会,我就杀你!】他吓得赶忙的应道:【哇!】这个虽是我母亲当时哄我的句把玩话,现在究竟想起来,他们高邮人却真有离了老鸦不开口的脾气,可知年纪大的人,是不会说无根之语的。正是:物华自是呈天宝,人语须知属地灵。
要知后事如何,且俟下回分解。
第十九回
然而话虽如此,却是扬州府的八属口音欠雅,不尽是秦邮一县为然。即我们宝应地方,古号安宜,又名八宝。国朝以来,文风倒也还说得去,就如三鼎甲都曾见过个把。(状元王式丹,榜眼季愈,探花朱士淹。)但总各有各的笑话。除掉状元丶探花两个人的事,未免迹近荒唐,姑不具论。单就那榜眼公季愈说起来,他本来就是个赤寒的寒士,自从点了鼎甲,想去靠他吃饭的人也不知有多少。及至后来部选着一个云南大理府知府,所有那班想靠他的亲戚本家,何止数千馀众,都各人自备资斧,还有先借银子把他用。做带肚子的官亲,想明日到了地方上派好事,就可以一本万利发财的,全跟着他领凭赴任。不料甫至云南省城的码头,他老人家偶然出舱闲眺,没提防那鷁首板上小雨初晴滑似油,竟一个斤斗骨咚下水。等船上伺候的人同邻船上官眷们知道老大人唱下河调了,就忙着派水手下去打捞。谁知慌乱了好一会,却像大海捞针,连一点影儿都莫想捞得着。可怜把那些想随宦发财的人,抛在万里之外,一个个都是有了来的盘缠,却没预备回的路费,竟有落魄异乡,身填沟壑的。所以至今宝应人还有句流口,叫做季榜眼上任,坑杀人万千呢!只有谈到方言上头,也是有名的重浊。不然,何以从前黄漱兰做我们江苏学差的时候,按临到扬八属,会在考棚里大堂上,不知被何人于两楹贴了一副长联,是:接卷声中,两县□腔听宝泰;点名队里,一般标脸看仪扬。
呢!至于要问何处人口音好么?此话曾经干隆你七下江南的辰光,以此询过金山长老。长老当时对干隆爷说:「乡亲遇乡亲,说话真好听。」今日我听见宝应人说话,虽不过觉犯嫌,却也不甚好听。再证诸考棚里那副联语,决不会是扬州府八属以外九属人撰的。依我说,无论做甚么事,都要习惯但更为佳。那「习惯」二字,直是两情融洽的主动力。他若改过「乡亲遇乡亲,习惯就好听」,这就不错了!何能不问他怎么,只要是个同乡,就硬派他口音入耳呢?
我当下初上船时,自念应世以来,只有这一何一李是遇我恩礼备至的人,其馀不是有恩无礼,就是有礼无恩,何以单拣他们这两个人,老天就替我一网打尽呢?此不住如痴如迷,万分懊恼。谁知被两个乡下妇人几句土白,竟把我各种烦闷解脱得十有八九。正要回身到炕上去歇息一回,不意猛听得岸上有人喊叫搭船,我就又坐下身。抬头一看,见是一位苍髯老者,身上背了一柄雨伞同一个小小包裹,脚下赤了一双足,穿着两只麻鞋,在岸上行步如飞的,一头喊着,一头走着。看他那种神理,好像是个走长路的人样儿。无奈本船上水手,都以为他们船是我独雇的,不敢招揽。后来我又忽见那老者指着天对船上喊道:「呔!那船上的人听者,天快要下雷暴了,还不趁早儿把篷下了傍岸,寻一个僻静地段躲一躲么?再停一刻,这只船使到湖心里去,那还了得吗?」原来这高邮甓社湖,又叫做邵伯湖,为淮汇荟之区,俗传下面有所龙窝,是个极容易坏船的所在。大凡吃水面上饭的,多有点害怕,其实是个活沙。当时我就随着那老者所指的地方朝天上一望,仰见一轮红日当空,微风不动,只有一朵形似柳条布式样的墨云,在日缠边轻轻浮过,很不像个要下雨的气候。不意我们船上的舵工也喊道:「伙计们,如今风转了,你们可看见那西北角上挂下雨脚了,我们快点改篷傍岸,仍摇到上河里去罢!」一时各水手,落篷的落篷,驾橹的驾橹。忙乱甫定,雨点子已是同倾盆似的落个不住。我再朝那老者一看,见他还兀自站在那边岸上。此时雷雨被风搅的越发大了。幸而是夏季里,还可招架;倘要换了个严冬落雪,岂不要把整个儿人旋下河去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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