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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(第1页)

这分明是要那刑幕做个人情,警戒他下次的意思。万想不到那稿门见本官真反了脸,怕他一经坐上公案,那就是他狠了,不如先下手为强,立时号召合署的家丁,都众口同声说:【老爷得了疯症了,倘自伤性命,将来大家担任不起!】又是那稿门献策说:【最好将他捆起来,权时寄库,候禀了上宪,等署事的官到来再放。】不由分说的七手八脚将那委员四马攒蹄,犹如捆角黍一式,锁在本署的内库房。再等捕厅得知堂翁被捆,又不敢自己去放,忙碌了一夜,候约会了同城的前后营城守及本城几个绅董,进去打开库门,放了他出来,已是饿了一天一夜,捆得半死的人了,再去查拿那闹事的家丁,早已鸿飞冥冥,跑得无影无踪,只得大家公议,一面签差踩缉,一面电禀督抚请示。姓杜的侄儿也发了电知照他叔父,把这一场天大的祸事轻轻儿推到那已走的稿门身上。」我说;「此事到底如何结局呢?」云卿道:「有甚么结局不结局呢?好歹参掉官回家抱孩子为止。听见今早制台接着了宝应县的公电,十分震怒,立时通饬各处严密查拿恶奴叛主的逸犯。随即传落翻卷上院,当面吩咐说,宝应杜令本是要紧的钦犯,如今又闹出这样乱子来,叫翻卷立刻着检校厅丁丞看管起来,听候参办!你想:前日杀太太的案子尚未定谳,倒又闹出捆老爷的笑话来。如今这班官场,还成个体统吗?」

我听了大半日,方知道那杜老公祖一家人哭的缘故,同那妇人前后怪现象的内容。我心中暗想:那做州县的这种结局,幸而我父亲从前改就教职,免得许多烦恼,怪不得我伯父说是做地方官如下火坑孽海呢!大家闲谈了一回,那衙门里人都乱哄哄的戴着帽子朝签押房里跑。我方欲向云卿探问何事,只见葆生笑嘻嘻的手里拿着一张电报走来,向他哥子道:「老头子得了安庐道,已经见了上谕了,这是京里吏部稿书发来的。」我手快接过一看,见上面写着:某月日,奉上谕:安徽安庐滁和道着李廷箫补授,所遗江宁府知府员缺,着该省督抚于通省知府内拣员请补,即行迅赴新任,毋庸来京陛见。钦此。  我看毕,就先对云卿昆仲道了喜,又到签押房里去贺喜,便中请示我何日动身往句容去。我年伯被我这一问,他忙向我道:「我正要有几句话告给你,今日事多,不是你来问,我几乎一时忘记了,那句容县的馆地,你是不必去了!」我猛听着这一句,老大吃了一惊,再宁神听了下去,却是说的:「束◆已由张令送了一年,今早接到吕委员一封密禀,说张令去年将个活鲜鲜的翰林儿子,在京里糟蹋死了,而且还死的不明白,不干净。听说尚有一张亲笔供状,同五万两银票的笔据,落在一位大好老手里,因此张令既痛子夭亡,又惧祸不测,忧愤交迫,遂成癫痫。这几日病势转剧,命在垂危,来禀请我转嘱前日所荐医生不必前往。诚恐你既到彼,则不能不用药,用药而张令之死适当其时,外人不知虚实,转与你名誉有损。」我听完了,方才放心。因回道:「小侄不去倒也省事,但是无功受禄,白白地用他一年束◆,未免惭愧!」我年伯说:「你是寒士,这件倒不必谦让。听说张令任内亏空得很多,也不在此区区。候他真故了下来,我再回明了制台,看谁愿替张令弥补欠项,就委谁去署理。至于你的身上事,好在我快要到安徽去,你好歹再候几日,就先同我帮几天忙也好。你如果情愿,那就不必再住客寓了,明日叫人把行李搬进来住。」

我当下:「是!是!是!」,答应了下来,退到云卿的书房里面,就把适才同我年伯所谈的话,告给他听。便问他那张大令的少君,为着一件甚么事,在京里不明不白的糟蹋死了?而且人已死了,甚么张把笔据也值得将张大令吓出疯病来,以至于死呢?云卿笑道:「姓张的还算是经得起吓的人,他们这一起闹天宫的乱子,还有个堂堂的三品大员,员消一张电信,就请他呜呼哀哉,伏维尚飨了!」我听了越加不懂。正是:只说修文归地府,谁知奇祸闹天宫。

欲知后事如何,且俟下回分解。

第四回

我当时听了,格外胡涂,分毫不解所谓,只听云卿又说道:「那位三品大员就是前任两淮盐运司江人镜都转,不清楚是他第几个儿子,却同我们这位张年丈的大世兄甲榜同年,而且出在同门。他们两人因同年同门的因,就结了一个同赌同嫖的果。泥金报后,凡金台有名的男女窑子,没有一处没得他们的足迹。最坏的一分是无有恒心,任你上品,任你娇花嫩叶,只要他眼帘上映过一遭,便味同嚼蜡,弃而不顾。一日,姓江的同姓张的道:【这京城里的相公同窑姐儿,我们哥儿俩没有一处没曾尝过滋味,这几天都跑厌了。你是山东人,离京城较近,可有哪里寻得出一处出类拔萃的地方去逛逛,也不枉你我春风及第一场!】姓张的便随口应道:【照你这样眼界高,人人都当不起你一盼,除非到天宫里去才好呢!】这句谈话,不提防被一名用的车夫听见了,笑道:【爷们要到天宫里去,恐怕天上也未必有许多标致人。】他们两听了,齐声问道:【你说天上没有标致人,难不成你是上过天的么?】那车夫又笑道:【天上小人是并未去过,但是时常听那小说上有甚么秦穆公的女儿秦弄玉,被一个天上的神僊萧史娶了去。小人这么想,如果天上人都是标致的,那天僊又何必到下界来娶人呢?】他二人听了,又都齐声赞道:【妙!这议论不错不错!但你既懂得标致人不在天上,那究竟在甚么地方?你不妨说出来听听。】那车夫便从从容容的说道:【爷们如果真要寻点地方逛逛,小人倒有一处,却是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要是摸不着门径,是很难去的。】他二人又笑道:【照你说,岂不是成了《列子》上的海上三神山,可望而不可及么?】车夫正色道:【这个去处虽非僊境,亦异人间,但是要预约三事,方可去得,否则只好作罢!】他二人便叫车夫坐下谈判是那三件事。  只见车夫不慌不忙的伸出四只指头,口中说道:【要破费四十串京。】(京钱四十串合外省制钱四千,盖说大话用小钱之俗谚,本基于此。)他二人连连应道:【有!有!有】就朝下问第二第三,车夫闭着眼睛,掩着耳朵,装学那活死人的模样说道:【要二要跨上咱家车,就得做哑子不可言语。】他们二人商议着又应道:【也使得!也使得!】车夫道:【那最后一层不过是件例行的公事罢了,要你二位赏两张给五城都老爷的名片,上面须填写「车夫某人,误差不面,乞提案责押,以儆效尤」这么几个字。】他二人听了第三层办法,都惊异起来,不约而同的回道:【这个却使不得!假如那位都老爷接着我们的嘱托,认真的将你办下来,我们怎样对得起你呢?这件事碍难照办。】姓张的又道:【掌车儿的,你再想想看,可有得换一层办法,让我同江大少磋商着何如?】那车夫道:【这都是上代传下代的照例行事,你老既不肯,却叫小人们无力去干这场买卖。】姓江的对着姓张的抛了个眼色;复附耳道:【打是打的他的狗腿,又不是我们有意冤枉他的,有甚么相干?不如索性答应了他罢!】再看那车夫,已挺着大肚子,步履蹒跚,一蹬一蹬的走出房去。姓江的便高声喊道:【赶车儿的来!来!来!三件事我都依了你,你可要好好儿的替我伺候差事!】说着,就伸手拣了四十千京钱的票纸,又在护书里抽了两人的新翰林片子,上面便照着车夫所说依样写了,连钱票交给那车夫,又叮咛了一句说:【这是你自愿的,倘五城上当真的难为你,却休来怨我!】那车夫慢腾腾的应道:【此事不须爷们费心,小人自去理会得!】便约定了黄昏时候驾车来接。说罢自去。  他二人胡乱饱餐了一顿,各人换上华服,眼巴巴望日落嵫山,月升沧海,挨至定更时分,却不见车夫来寓。姓江的性情素来躁急,对着姓张的道:【这时候不来,恐怕是个京骗子罢?】姓张的道:【未必,他是咱们早晚见面的车夫,不见得会因四吊大钱说谎。】又掏出表来一看,刚交六点多种。彼此正在徘徊眺望,遥见一辆轿车,吹着胡哨,迎风驰骤而至。亟视之,正是他二人心中盼望的车夫,不胜大喜。草草的锁了房门跳上车,那车夫鞭梢一指,耳旁只听得车辚辚,马萧萧,如飞而去。二人在车内谨遵车夫条约,连浊气都不敢放一个,彷佛那车越进两重城门,来在一家后门停下。他二人下车一望,但见玉宇连云,琼楼近日,远远有钟鼓之音,映着谯楼更柝,断续鸣和。四顾苍莽,连一个人影儿都莫想得见,眼前只有自家同着车夫三个人,立在星月之下。方欲向车夫诘问,忽听车夫道:【爷们进内,可不要同人通名道姓,只管尽着精神去耍就得了。】说着,跳上车整辔欲行,他二人见车人将他们抛在这么一种荒凉所在,正深惶惑,忽听车夫向空际又呜呜的打了一声胡哨,那扇后门便豁然开朗,从门内闪出一人,星月朦胧,急切看不出男女。车夫用手将他二人指点与来人看了自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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